人生漫漫,說走就走的任性有幾多?
記得多年前某個午後,剛結束一場鬱悶會議時,我突然心血來潮對著身旁組員說:「不如明天去環島吧!」「怎麼去?」他問。「騎單車唄!」
於是我立即向車行打了通電話,預約自隔天起、共十五天的越野車。
隨著身邊朋友一個個步入上班族「朝九晚五」的生活,說走就走已不僅是種任性,大多時候更是被排除在常規以外的禁忌。我們不能夜半三更突然跟老闆說隔天不上班,每個人都背負著諸如此類、符合社會期待的責任。
我很幸運,自己的工作性質正好不受時間地點所限制,有時候乖巧待在辦公室裡頭,產能甚至不如躺在荒郊野外曬太陽。
當然,不同工作的性質不盡相同,優劣無法以相同標準齊頭而論。
如同多年前那一個午後,這天晚上,心血來潮的我突然想起了一句口號:「一生一次的壯遊。」我決定隔天一早起床就去走走最近頗具話題性的「台北大縱走」。
由於是獨自出發,不同於平時帶朋友爬山,我可以設定自我挑戰的目標,用一天時間完成大縱走北段。這段路從劍潭開始,經過五指山列主脊,由風櫃口接續「陽明山東西大縱走」至北投清天宮,最後再沿貴子坑和忠義山一路走到關渡。
其實最後我沒有成功走完,不過沒關係,我認為所有失敗都仍然具有值得珍藏的價值與收穫。
對我而言,這樣就足夠了!
【Part I:晨之美】
伴隨鋼輪與鐵軌不規律的金屬摩擦聲,列車從地下隧道一路爬上高架橋,清晨六點的天光就像憂鬱藍調,靜靜壟罩大地。周圍空氣那般寧靜,難以想像短短幾個小時後,這裡將成為世界上繁忙的城市之一。
「下一站,劍潭。」
我一如既往、卻又不同尋常走出捷運站,來到久違的劍潭山牌樓。
劍潭山是在地人賴以休閒的地方,其中不乏上了年紀的長輩在這兒相聚下棋或唱歌,打發漫長的白晝閒暇,今日也不例外。步道口一位拄著拐杖的老爺爺正沿陡峭階梯緩緩往上爬,與步道口那幅諾大的台北大縱走路線圖形成強烈對比。
台北大縱走北段四十公里路程,即便以常人在平地行走時速五公里,尚須花費八小時,而若以郊山健行打折的速度,要在一天之內完成真是頗具挑戰。對於步履蹣跚的痀僂老者來說,一座劍潭山就是他們的宇宙,又如何談論什麼縱走,什麼遙遠他方。
但我此行既志在完成四十公里健行,考量大崙頭至風櫃口路段相對陌生,七星山與大屯山又須爬升較多海拔,劍潭山這段鋪設完善的步道無疑是用來趕進度的好時機。
不到二十分鐘,我已經抵達老地方。
從老地方觀景台望去,遠方山稜線被染得通紅,台北日出依舊那樣美麗。
仔細回想在台北生活這麼長時間,看日出的機會著實不少,但是真正用心欣賞日出的次數卻屈指可數。從前面對學業,面對研究工作,夜晚時光經常一轉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。有時候,我會走到研究室外大大的落地窗邊,邊刷牙邊看朝陽漸漸將校園染成金黃;有時候我也會索性背起行囊,放自己一天任性的假,一如今日。
然而隨著時光流逝,年歲增長,看日出的心情也變得些許不同。
當我們面對課本,面對有已知答案的問題時,每一次日出都是真切踏實的;當人生前途迷茫而未知時,日出則會映照出內心的閃爍與徬徨。不過,未來本就是沒有確切答案的,所有不確定都是我們必須用盡全力克服的課題。
人生如此,登山健行亦然。我在老地方並沒有停留太久,簡單補充水分後便立即上路。
已經數不清來過老地方多少次,但再往後的路段卻鮮少涉足,上一次從內湖金面山走到劍潭早已是六年前的事,當時我才剛熟悉在台北生活的步調,開始會在閒暇之餘探索盆地周圍的郊山地區。
我連跑帶跳一路下坡,經過 205 高地和貓九山營區,不到半小時便抵達文間山。
文間山頂是塊被樹包圍的平地,沒有展望,每次來到這裡都有一種時光凍結的感覺,特別是山頂那排舊舊的、很像從前鄉下公車站裡的塑膠椅。
雖然不曉得這排椅子從什麼時候開始被擺在這兒,不過能夠再見到真的是相當感動,有一種「歡迎回來」的感覺。山上的景物經常像這樣,日復一日、年復一年地等待故人歸來。我覺得文間山也在等我,而這一等竟足足六年。
在千變萬化的現代社會中生存是艱辛的,有時候我們會迷失在車水馬龍燈紅酒綠中,山中熟悉的一景一物,對於在時間洪流中載浮載沉的我們則是一種救贖。
踏上山路,就像抓住了一根橄欖枝,讓我們能爬回稱為「初衷」的岸上。
打從離開老地方,一路上都沒有遇到其他山友,直到踏上劍南路,才終於看見早起練車的單車騎士。我覺得這體現出台北是一座兼具多樣性與包容性的城市。我們只需要花半小時,就能從繁忙的水泥叢林中,來到這與世隔絕的小宇宙。
台北大縱走的劍潭支線與主線在白石湖交會,途中需經金面山及忠勇山路段,不過我決定走比較不熟悉的大崙頭尾山和碧山。
大崙頭山往北,步道鋪面不再,路徑變得原始,草木也開始從兩旁佔據路徑。不過,比起人工鋪設而成的步道,我更愛穿梭於原始的森林間,偶然出現的斑駁指標,能讓人從文明中抽離,卻又非全然置身荒野。
「真是難得,還遇得到人。」在前往碧山途中,我和一位阿伯擦身而過,他悠悠一句話在我背後響起,真讓人深有同感。
每當走進山裡,特別是人跡罕至的路線時,我都很珍惜每一次與人照面的機會,山友們都不吝於彼此打招呼,因為短短的問候實則傳遞千言萬語的祝福。這些年,我自己經營一個與熟人相約爬山的社團,叫做「在山路上相遇」,正因為能在山路上遇到,乃至於能夠一起爬山,都是得來不易的緣分。
或許在山下、在日常生活中,我們都扮演截然不同的角色;但是到了山上,我們都是山小孩。
再次遇到人是在雙溪溝古道,我主動和迎面走來的獨行女孩道早安,他怯生生回應我一聲,旋即擦肩離去。
從他的肢體動作與眼神,看得出對於登山文化仍相當陌生,就像我自己多年前一樣。不過,願意一個人走在這條荒僻路徑上,想必對於登山健行也是懷抱相當豐沛的熱情。
經歷兩個半小時行走,距離風櫃口已經越來越近了。原本打算一路走到風櫃口再休息,正當我即將抵達萬溪產業道路的時候,突然聽見步道左側傳來狗吠聲。起初我以為是從馬路上傳來的,循聲望去,才發現原來路旁有塊視野開闊的大石,還有對夫妻坐在石頭上休息。原來狗兒是夫妻帶來的呀!
我滿懷好奇爬上大石,狗兒同等好奇地在我身上嗅了個遍。
「你不怕狗嗎?」
「不怕!別擔心。」
其實我很愛狗,乃至於各種動物,只不過未必所有動物們都能對陌生人放寬心,所以我只是順其自然,讓狗狗掌握這場交流的主動權。
我告訴他們今日目標,是翻越遠方的七星與大屯群山,再往北投方向下山。
「哇!你這樣一天爬太多了。」太太說。
「挑戰看看囉!如果發現辦不到就搭車下山。」我解釋。
「年輕真好。」
「年輕真好」這句話總讓人五味雜陳。在長輩面前,我似乎沒有立場說自己不年輕,不過對於自身而言,其實每天起床都變成比昨天更老的自己。好比說偶爾熬夜,得睡一整天才能恢復體力的時候,就會想起十年前,可以熱血帶營隊、跑活動、開組會、做實驗、交報告,一週睡不到十小時,還像條猛龍活蹦亂跳。
我總開玩笑說這是從前欠的債,年輕時把未來熬夜的預算用完了,所以現在禁不起折騰。
不過年歲也會帶來智慧與勇氣。現在我們可以用熬夜以外的方式去完成更多任務,可以把自己一個人丟在遺世山林中,可以花更多時間靜下來觀看自己的內心,這些都是時間帶來的寶藏。
中年夫妻過得安定而幸福,就像細水長流,不需要像老一半的我一樣,尋求上氣不接下氣的勞苦來壓抑深陷文明的孤獨。
我想起捷克作家赫拉巴爾在《過於喧囂的孤獨》一書中寫道:「我看見年輕人神情激動,一心想改變世界,而老先生卻與世無爭環顧四境,以歸真返璞勾勒他的永恆之道。」
還在台北念書的時候,我有一位要好的學弟,剛認識他的時候,他是個做任何事都中規中矩的乖寶寶,例如晚上十點要回宿舍睡覺,或是遠離龍蛇混雜的娛樂場所。我愛用各種方法和理由,半夜將他拐出來吃宵夜,逛書店,喝咖啡,騎單車,甚至爬山。
「乖寶寶人生多無趣。」我說。
剛開始的時候,他總是手足無措,一臉為難,然而日子久了,他倒也變得樂在其中,甚至還會主動在半夜找我出門。
有一天,我們又在敦南誠品混到大半夜,然後到對街老咖啡看寂靜的台北街頭隨著天色漸光而躁動起來。
整晚沒睡的我們搖搖晃晃來到風櫃口,打算從這裡一路走到擎天崗。我們視線飄忽,我們腳步虛無,我們活像不知節制的醉漢,累得受不了就倒地昏睡。我們睡過頂山,睡過石梯嶺,直到太陽高掛的時候,金包里城門出現在我們迷濛的眼前。我在城門前幫大家拍的那一張經典合照,到現在還一直掛在我們社團的門上。
時隔多年,再度來到金包里城門,卻發現已經無法像當時那樣拍照,無法再撫摸這座充滿故事的遺跡了。打從去年擎天崗上發生水牛攻擊人的事件後,擎天崗草原及環狀步道封閉至今。
如何安置水牛,以及是否恢復步道開放,曾經在社會中掀起一陣熱烈討論。人類如何與野生動物和平共處,對習慣於以文明視角觀看大自然的我們,仍是個被慣性忽視的課題。相關單位耳提面命,不要餵食野生動物,保持適當距離,卻仍經常看見遊客做出踰越的舉動。用有形的封鎖線隔絕人與動物,是否能有效阻止傷害發生仍未可知,但卻已先在無形中剝奪民眾認識野生動物的機會。
被侷限的從不是大自然,而是人類自身的見識。若能趁此機會進行宣導與教育,日復一日,年復一年,擎天崗上的風景肯定大不同。
當我們自稱「山岳之國」,自詡「海島子民」,卻對生活周遭的山、海洋以及豐富的動植物資源懼怕又陌生,如何能抬起胸膛守護這些獨特且珍貴的自然寶藏呢!
進入擎天崗周圍,氣氛明顯熱絡起來,孩子們在步道上嬉笑打鬧,花樣少女擺出上鏡姿勢開心自拍。此刻已接近中午,正好如預期在擎天崗遊客中心吃午餐。由於無法穿越大草原,想要前往遊客中心,勢必得下切至日人路繞道去了。
【Part II:精疲力竭的狂野】
邊寫文章,邊回味以前從風櫃口走來擎天崗的相片,陽光下大家笑開懷,其中一位夥伴還津津有味吃著在遊客中心旁買的燒肉粽。我進到店裡買了跟他一模一樣肉粽,坐到他當年坐的花圃旁,於是我們擁有跨越時空的連結。
請容我鄭重介紹——他叫做勳哥,是個徹底落實「無欲則剛」的人。他總是低調遵循內心「正道」踏實前行,不因塵世紛擾而動搖。他是默默陪我爬過最多山的夥伴,我們的足跡遍佈全台北,也一起攀登過幾座高山百岳,無論是工作、休閒,還是心靈上,都總是給我很大的力量與支持。
我認為登山與生活其實是一樣的事情,只是以不同面貌走進我們生命裡。
登山不能急於求成,而是需要合適的配速以及無所畏懼的堅持;人生亦然。勳哥總是身體力行教導我這些大道理。在千變萬化的山路上,無論我走快走慢,他都維持自己的步調,不疾亦不徐,不慍亦不火。總是面無表情的他,需要休息時也會非常冷靜跟我說,既不逞能,也不隱藏實力。
擎天崗上一顆肉粽,不但餵飽飢腸轆轆的行山人,也讓人重溫多年回憶與情懷。於是我可以抱著滿足且感恩的心情,繼續面對午後的挑戰。
清晨時,我在 205 高地遙望七星山,那時候的山遠到連輪廓都顯得模糊;到風櫃口前再看時,山形變得相當清晰,甚至可看見山坡上的地貌;走下冷擎步道來到冷水坑,此時此刻,我已然置身七星山腳。五個多小時的路程,著實讓人有種時空錯置的感覺。
爬山就是這樣,總是在不知不覺間走過好長一段路,看似遙不可及的山頭,轉眼便聳立在眼前。
去年秋天,我在沙發衝浪上公開邀請外國朋友一起來爬山,從大崎頭經碼礁古道走到陽明山公園。當時有一位在日本工作,來台灣旅遊的波蘭姐姐,由於缺乏登山經驗,一路上都走得相當吃力。在竹篙山往擎天崗的岔路小憩時,我看著氣喘吁吁的他,手指遠方七星山,說我們待會將要登上那座山頭。他用「見鬼了」的表情看著我,說他辦不到,說我肯定是在開玩笑。我說,很快,兩個小時之內我們就會站在那上面,俯瞰腳下這片大草原。
就這樣半哄半騙,我一路把他拐上七星山頂,時至今日我仍然清晰記得他在山頭上感動的模樣。
鼓勵大家挑戰自我,完成原以為不可能達成的任務,對我來說總是別具意義。我開始跟他介紹剛才那片擎天崗草原。
「你能跟我說,我們是從哪裡來的嗎?」他問我。
「這裡看不見。」我說,「已經在那一層一層的山後面了。」
相同的路,不同的季節,當時雪白一片的芒花盛況今不見。在四季的更迭下,相同的山正用全然不同的面貌迎接每一位旅人。
從劍潭到冷水坑,已經走了二十多公里,都還沒意識到身體疲勞,然而才剛離開冷水坑,開始朝七星山爬升的時候,雙腿立刻發出抗議的聲音。七星山陡峭石階就像一面照妖鏡,是檢驗腿力神還是鬼的一段天堂路。伴隨吃力步伐與陣陣喘息,我一步接著一步,盡量保持規律,緩慢上行。
我將配速放慢,就像蝸牛在爬葡萄樹,速度仍比穿著時髦的都市遊客快許多。我不斷超越垂頭喪氣,看起來嚴重缺氧的人們,心想多年登山和戶外運動經驗終究派得上用場——不只是體能本身,還包括如何善用身體有限資源發揮最大效益。
這並非代表我體能過人。有一句話這樣說:「登山讓我們更了解自己的身體。」我學會用更有效率的方式前進,並且在氣息紊亂時,還能夠維持自己克服撞牆感的信心。
話說回來,我並不特別愛登七星山,但只要來陽明山健行,十之八九會走上七星山。正所謂「登七星而小台北」,它就是一個象徵。幾年前,一位來自法國的學者希望我能帶他去爬山,當時我左思右想,覺得每一條路線各有特色,但卻都缺乏代表性,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帶他去爬七星山。
還記得那次大霧瀰漫,但他一馬當先,毫無畏懼,比我們這些陪爬的年輕人還迅猛。本以為糟糕的天氣會給他留下一個壞印象,沒想到事後他連連稱讚那次健行十分難忘。七星山有如此魅力,真是讓人驚嘆。
假日來七星山,只要天氣狀況不太糟,通常都人滿為患。若想要跟刻有「台北市第一高峰」的柱子拍照,還得依序排隊,往往還未到峰頂便看見長長人龍從鞍部綿延至山頭。
這天是星期四,山頭上明顯清靜不少,本想在山頂平台歇歇腳,吹一吹涼風,不過出發時天氣預報說午後會下雨。展望四下,遠方雲氣正逐漸上升匯聚,風也開始變強,讓人不由得繃緊神經。考量到之後大屯山南峰和西峰路段比較原始,如果下雨的話肯定會被泥濘搞得很狼狽,我決定一鼓作氣,繼續往前推進度。
氣象預報說下午三點開始可能會下雨,「兩個小時能從七星山走到面天坪嗎?」我開始懷疑自己。
雖然心裡頭抱著繼續走完大屯群峰的夢想,但下午一點站在七星山頂,兩個小時內翻過大屯主、南、西峰抵達面天坪似乎不太現實。即便在精力飽滿時,這對我來說都是極盡挑戰的任務,更何況已經奔波大半天。
從七星山主峰下行,沿途風勢猛烈,高過人的箭竹仍無法阻擋狂風侵襲。當我一個小時後抵達大屯山鞍部時,大部分天空已被雲所覆蓋。我跟隨偶遇的兩位山友一起往階梯上爬,所剩無幾的體能讓我力不從心,就在他們即將從我的視線範圍內消失時,助航站到了。
大屯山頂視野遼闊,一眼望穿臺北盆地的風雲天光。「是耶穌光!」其中一位山友嚷著。就在淡水河彼岸,金黃色太陽光從雲隙間穿出,灑落在側臥的巨大觀音身上。我站在助航站旁,仰望天空中的雲被強勁的風吹得狂奔,俯瞰谷底一方安寧的大屯坪。四年前我也曾站在一模一樣的地方,感嘆大自然帶給人類無數壯闊的視野。
迎面撲來的風挾著細小雨滴,應該到此為止嗎?再往前走會不會天氣更糟?厚厚的雲層中有一塊破口,陽光從裂縫滲透出來。我想了很多,腦袋飛速運轉,當我意識過來的時候,雙腳已經帶著身體走進山谷裡。在這靈魂抽離肉體的一瞬,我突然領悟到「既來之則安之」的真諦,突然放下找尋標準答案的執念。
原來困住我們的從不是外在環境;我們需要的,不過是順從本能,直視慾望,敞開心胸體驗大自然帶給我們的驚喜和磨練。
我感到信心十足,三步併作兩步穿越山谷,登上南峰,翻越西峰,來到康莊大道面天坪。
迅速抵達面天坪,遇到幾位大人和一群孩子在涼亭中休息,起先我有點意外,畢竟這時已然下午四點鐘,而他們正打算往山裡走。
我坐在一旁嗑麵包,孩子們則在涼亭周圍踢球嬉鬧。
眼前這些孩子是幸福的,因為家長願意花時間陪伴他們走入山林,而不是告訴他們山上很危險。
在台北登山健行是一件讓人安心的事情,有時候我都覺得是否顯得太安逸了,因為步道系統做得太完善,反而讓人看不見原始山林真正的樣貌,無法走出文明生活的舒適圈。
然而每件事情總是有好也有壞。整治完善的步道系統應當存在,但我們也應鼓勵孩子在舒適的步道累積一定經驗後,勇敢踏進更原始、更缺乏保護的山林中。
在我所造訪的諸多國家與城市中,台北山林多樣性著實相當高,環繞都會區的群山中,有老少咸宜的公園型步道,有舒適圈邊緣的原始林徑,也有值得勇腳山友挑戰的長程及攀登型路線。政府願意花心思規劃「台北大縱走」這樣一條多元包容的路線,透過政策鼓勵民眾接觸山林,是多麼可貴的一件事情。
生活在急促的現代社會,每個人都需要一個放慢腳步的空間,走出名為「捷運」或「汽車」的移動鐵盒,用雙腳感知這塊土地的溫度,察覺擦肩而過的人們傳遞的情感。
我們漸漸會發現,這座城市,乃至這座寶島,並不如輿論所描繪的那樣糟。在山林裡每一聲「你好」和「早安」,無疑都是發自人們內心最誠摯的問候。
天色漸暗,今天決定就走到清天宮。
我放棄原先預計經由貴子坑走到復興崗,完成整段大縱走北段的計劃,不過能夠走到這邊,我已經對自己的表現感到滿足。上一次像這樣釋放體力,是和另一位朋友從政大經指南宮及筆架連峰走到石碇,還順道登上皇帝殿走一圈。記得那次下山時我還跟一群朋友開玩笑說「今年的登山預算用光了」,就像幾個月前,我帶他們爬完奇萊南華,從他們口中聽到的一樣。
不過,洋洋灑灑回憶這麼多,想著腿腳又不禁犯癢了起來。
人生漫漫,精疲力竭的狂野有幾多?我拖著蹣跚步履,抬頭望著天空,原來像這樣簡單呼吸著,就是我們已逝去的青春啊!
Published on February 6, 2019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