悲情奧匈


布達佩斯這粒珍珠,看似擁有輝煌的歷史,其實自古以來便是動盪之地。

這座城市的發展可以追溯到羅馬帝國時期,由於多瑙河的分隔,布達佩斯原來其實是兩座獨立發展的城市——右岸的布達與左岸的佩斯。佩斯因為擁有寬廣的平原腹地,成為繼塞爾特與斯拉夫人之後的馬札爾人定居的農村,並以此為首都建立了匈牙利王國。可惜好景不常,佩斯與匈牙利王國陸續遭受蒙古人、顎圖曼人的入侵,後來雖仰賴奧地利的日耳曼人驅離顎圖曼人,卻也從此過著受人統治的生活。

匈牙利人想擺脫日耳曼人的統治,可惜革命並沒有成功,不過經歷了這場革命運動,使得布達與佩斯兩城之間的關係更加緊密,間接促使了塞切尼橋的誕生。而布達與佩斯兩城合一,則是因為普魯士帝國的壯大,迫使奧地利提升匈牙利在國內的政治地位。布達佩斯成為新成立的「奧匈帝國」中,匈牙利王國的首都,同時,布達佩斯的城市建設也正是從這時候開始有了大規模的進展。

奧匈帝國讓布達佩斯擁有前所未有的繁榮,也讓匈牙利在國際地位上大幅提升,當時的奧匈帝國是歐洲五大強國、世界八大強權之一。不過帝國內部最大的問題,就是民族及語言很多元,但政治權力卻被日耳曼及匈牙利人把持。民族主義的抬頭,引發第一次世界大戰,並且在戰敗後紛紛建立民族國家,這波獨立建國的浪潮中,匈牙利成了最大的犧牲者,許多在戰前原屬匈牙利領土的部分被瓜分,也留下日後國界衝突的根源。

奧匈的興衰,是一段悲情血淚史,相距兩百五十公里的維也納與布達佩斯,擁有截然不同的人與文化,卻注定成為在歷史洪流中被犧牲的籌碼,國界線擦了又畫、畫了又擦。我想起兩年前,在愛沙尼亞與拉脫維亞的荒山曠野中,跨越那已被申根條約模糊了的邊境,匈牙利與奧地利的邊境亦然。人類創造出了國界的概念,以區分你類與我族的不同,而在國際化成為潮流的今天,跨越國界變得如此輕易,如此地令人不知覺,彷彿從佩斯過橋到布達,那樣簡單。

站在布達城堡前,俯瞰多瑙河歧異的兩岸風情,曾經,它們是那麼遙遠,如今,千年的界線已消失,佩斯就是布達,布達就是佩斯,每一次跨越都是一次成長,塵封的悲情終究會換來純樸的驕傲。

來到匈牙利,必須品嚐的驕傲非「煙囪捲(Kürtőskalács)」莫屬了。煙囪捲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十五世紀,目前已知最早的配方則是記載於1784年扎布爾伯爵夫人瑪麗亞‧米克斯(Mária Mikes)的食譜中。在王國時代,煙囪捲是在重要節日時才會享用的點心,它代表著匈牙利的民俗文化,相當於臺灣的紅麵龜所扮演的角色,隨著時間的推移,如今煙囪捲已經成為東歐各國的庶民美食。

布達宮上賣煙囪捲的老夫婦,用人生短短的時間傳承著舊文化,那一口又酥又甜的煙囪捲,卻能夠喚醒那麼多歷史記憶,以及一個遊客的味蕾滿足。傳統文化能夠流傳,使得我們得以穿越時空,共度逝去歷史的片段,並且在這塊土地留下情感。

然而在窺視歷史的同時,也會有物是人非的感慨,每一次造訪歷史古城,總不免感嘆生命之短暫。在我們的一生中,世界可以發生很多改變,新文化源源不絕被激發出來,因而產生了新的生活型態,但舊文化源遠流長,不輕易被淘汰。回顧千年,人類的基本生活並沒有改變太多,日常的需求與慾望仍是相同的,只有這些才足夠強悍而能夠刻劃在歷史之中,供後人遵循與傳頌,如此相比,人生的數十載卻又何足道哉?

斜陽西照,通往漁人堡(Halászbástya)的林間小路那樣悠閒,學步中的孩童搖搖晃晃地跑跳著,拉出了一道長影。漁人堡的城牆上是觀看國會大廈最棒的地方,兩百多公尺寬的宏偉建築,被夕陽照得金光閃爍,立體感十足。漫步走下山坡、迎向多瑙河,我覺得此刻的布達佩斯,浪漫更勝巴黎。

我們搭電車,駛上那座鮮黃色的瑪格麗特橋,再度跨越多瑙河,此時的多瑙河已不是藍色,而是專屬黃昏的橙色。我們在河邊的百年老餐廳吃純正的匈牙利晚餐,紅椒鯰魚湯的濃郁鮮甜,牛肉蔬菜湯清爽順口,都是難以忘懷的道地好滋味。我們散步到自由廣場,看黃澄澄的鹵素燈將國會大廈照得金黃,夜晚的多瑙河裡,塞切尼橋與布達王宮的倒影搖曳著,都是那樣吸引人。走在公園與小路間,會發現布達佩斯沉睡的一面,就像歷史上無數個夜裡,那麼安靜地保護著它的子民們。

這是塊孕育了千年文化的土地,原本是遊牧民族的馬札爾人,選擇在此定居發展農業社會、建立王國。如今千年已逝,不論是受到奧地利統治的匈牙利王國、歷經繁盛與戰亂的奧匈帝國、或是現代的匈牙利共和國,這裡是他們最終的歸屬,以及繼續寫下千百年歷史的、真正的家。

而漂泊行旅的我們,仍在路途中找尋那個屬於自己最終的歸屬。相伴的時間如此短暫,轉眼便成往事,流淌的時間映照靈魂的孤寂,於此,我只願能夠全心全意,珍惜這稍縱即逝的相聚時分。

Published on March 09, 2017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