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憶維也納


十四中隊的文康室裡,一個陌生中帶點熟悉的面孔出現在眼前,端坐在椅子上的他看見我開門走進來,生疏地喊了聲「學長好」。他是「非同小可」的非同,一位十三年不見的國中同學。

還記得十多年前,我們都仍是青澀的叛逆少年,在那個體罰盛行的年代,對於學校,我們同樣是又愛又恨。不過不同的是,他背負著父母崇高的期許,而我只像個水面的浮萍、風中的柳絮,過著浮沈在時間之流中的遊戲人生。他年紀輕輕的生命,便以小提琴演奏家的宿命被嚴格栽培,國中畢業以後更將前往維也納繼續鑽研音樂,而我,仍只是個沈迷於運動與網路遊戲的鄉下野孩子。

那一年,他拉小提琴、而我彈鋼琴,全班一起高歌周華健的那一首〈朋友〉,是一年一度的班級歌唱比賽。只是,我怎麼也沒想到,在這樣盛大的場面裡,竟然擁有讓我展露低微琴藝的舞台,至今回想起來,仍然會覺得相當不可思議呀。

前陣子,是我畢業以後第一次踏進母校,也是畢業後第一次見到我們永遠十八歲的導師。從她的口中,我才得以知曉那些關於他的消息,也才促使了我在這一天晚上,去爭取十數年以來,難得相見的時間。

於此,我們不僅聊聊過去那段共同的回憶,也不只更新了近況與未來,更花了一點時間談談維也納這個已然成為他第二家鄉的城市。其實我在維也納的那些日子,他也還生活在維也納,只不過當時的我們並不知道彼此的消息,更不曉得對方的聯絡方式。

我回想那時走在維也納老城街上的情景,那是一個晴朗的午後,陽光毫不吝嗇地灑落教堂廣場前,將身體烘得暖呼呼的。廣場上熙來攘往的遊客,這是我頭一回看見維也納熱鬧起來的樣子。前兩天的天氣比較濕冷,老城裡顯得頗為冷清,路上沒什麼觀光客,更不見居民的蹤影。不過,雖然這天的維也納恢復了熱鬧,卻依然未聞我們殷殷期盼的街頭音樂表演。以前說到維也納,總會有種整座城市充滿著音樂的印象,走在路上隨處可見街頭藝人拉琴或唱歌,偶爾出現快閃活動,然而,實際上維也納的街頭卻是靜得出奇。

離開遊客聚集的廣場與購物大街,維也納的舊城裡其實擁有許多閒適卻不孤單的角落。我們走進一間名為 Frei 的咖啡店。這間咖啡店的裝潢、擺設、乃至於菜單,都透露出濃濃的現代文青風,進入這間店裡頭喝咖啡,或光是坐在窗邊向外張望,都像在閱讀一本故事書。它們連菜單都做得像是雜誌一樣,詳細介紹每一種豆子的產地、特色、以及烘焙的方法,每一期還會依照特定的主題,寫下不同的品牌故事,設計不同的菜單。

我不禁猜想,如果我們在維也納這樣一間咖啡館中相遇,那會是怎樣的心情呢?其實從搜尋受訓名單的時候開始,直到打開文康室的門,我都是抱著相當忐忑的心情。雖然當年我們都是整天膩在一起的好麻吉,十幾年時間還是在我們的友情之間填滿了陌生。我擔心自己沒辦法與他擁有自然的互動,也害怕自己想不出新的話題來延續對談。

我回到 Frei 咖啡廳,端起熱呼呼的卡布奇諾啜了一小口,他果然忘記我是誰,也忘記了我的名字。不過,令人意外的是,除了回憶以外,我們的對話卻格外契合,甚至當我們聊起維也納的時候,漆黑的窗外彷彿浮現了那典雅的灰色石磚道。是啊。其實我們不用太在意橫亙眼前的巨大陌生。我們擁有一部分共同的過去,也擁有各自獨立的成長歷程,這樣的對比在多彩的人生是中多麼有趣的事情。我們跟對方分享自己的故事,這讓我們都感到很自在,很安全,而不會讓對話流於形式。

其實,當我們花上生命中的一段時間,在世界不同的角落裡,領悟了那些存在與生生不息的價值,變成有故事的人,那麼時間與空間的分別與否,似乎也不再那麼重要了吧。

我們在音樂之都擦肩,卻在親愛精誠相遇,緣分總是能夠不遠千里將人們緊緊聯繫在一起。

Published on April 28, 2018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