池袋。24 時 25 分
熱騰騰的蒸氣瀰漫整個空間，和著礦泉與多種藥草的味道。我裸身坐在超音波水療浴池中，遺忘一牆之隔零度的寒風。陳皮、川芎、當歸、艾葉、蒼术、紅花、大茴香、生薑、楓皮，墨綠色的「延壽藥湯」，不但能夠促進血液運行，還能紓緩肌肉痠痛與神經疲勞。
來到東京第四天，為了能體驗不同地區的人文風情，我選擇每天晚上都在不同的地區落腳，從淺草到上野、再到前一晚的池袋。正因為每天都必須「搬家」的緣故，我索性每天都揹著超過十五公斤的行囊上路，幾天維持下來不免肩頸痠痛。今晚，我打算搭夜行巴士去京都，因此沒有住宿的地方可以洗澡，於是我便趁著搭車前的空檔，在豐島區千早的住宅區內，尋了這一家評價不錯的錢湯，緩解渾身的疲憊，同時體驗在地的公共澡堂文化。
我從浴池裡起身，到沐浴區做最後的沖洗。經過熱騰騰的湯泉洗禮，整個人都充滿了力量，體內不斷散發出一股暖暖的氣息，隨著血液流竄全身。套上一件薄上衣，我到櫃台向老闆買了瓶牛奶。泡完湯以後喝一杯冰冰涼涼的牛奶最舒服，讓人回想起那一年在有馬溫泉泡完猶如鏽水的「金之湯」後，喝下一瓶又一瓶來自小野市「共進牧場」的清涼牛奶，那樣美好的回憶。
回到池袋，時間已近午夜，我來到西口的 8 號站牌。月台上有不少人在排隊，彼此間卻沒有任何交流，隊伍中的人們或低頭滑著手機、或在昏暗的燈光下看書，每個人都沉浸在屬於自己的生活中。新穎的巴士停靠在月台邊，在東京繁忙依舊的夜裡，區隔出這樣一塊靜靜的小空間。我舉目四望，畢竟第一次單獨在異國搭夜巴，那種感覺是無比興奮的。
凌晨 0 時 15 分，車掌開始驗票上車。Willer Express 的票可以事先在網路上購買，到現場時再用手機或平板出示電子車票即可上車，落實無紙化政策。我觀察前面的人如何行動，然後有樣學樣，裝出一副老練的樣子，把手機裡頭的電子車票拿給車掌看。剛開始，車掌疑惑地看著我的名字，或許因為不是日文姓名，因此沒辦法熟悉而快速地解讀，他在乘客名單中找尋，從上到下、又從下到上，都沒看見我的名字。他把名單遞給我，讓我自己確認名單，沒想到上頭真的沒有我的名字。車掌請我到旁邊稍待片刻，等所有人上車之後再來確認車票，於是我抱著一顆忐忑的心，看著候車的旅客們踏上旅途。
我仔細研究我的車票，乘車人男性一位，乘車日期 12 月 3 日，出發時間 24 時 25 分，目的地京都車站八条口，所有資訊都正確，應該是他們的作業有所疏漏。這時車掌正好走過來，我向他說明我的車票資訊，這時候他恍然大悟地告訴我，說我的車是明天的車。
「怎麼可能？今天是 12 月 3 日沒錯呀！」我驚訝地問。
「但是這一班是 12 月 2 日 24 時 25 分的車。」他解釋。
我好像突然間明白了什麼。原來在日本人的認知中，24 時跟 0 時的意義跟我們所理解的是不一樣的。這讓我想起一直以來的疑問，日本店家的營業時間，如果有跨午夜的話，會寫 24 時或 25 時之類的，而不像我們會歸零，原來是有原因的。或許對他們來說，還沒有就寢就不算是過完這一天，所以才特別創造了大於 24 時的時間吧！
跟車掌道謝之後，我意識到自己成了無處可歸的遊民。在街近零度的氣溫下，我還沒有足夠的勇氣露宿街頭，我走進池袋西口對街的麥當勞，打算在這裡度過一宵。
麥當勞裡頭人聲鼎沸，清一色是青少年，其中有不少仍是中學校服的打扮。東京的夜，果真令人嘖嘖稱奇。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，卻很明顯不是與學業相關。大家人手一支手機，有說有笑，女孩們聊著化妝品，偶爾聚起來做出可愛的表情自拍著，或許這就是青春正茂的最佳寫照。
無奈青春已悄悄離我而去。駕著這一副初老軀殼，精神已然瀕臨極限。此刻的我，顧不得周圍的嘈雜，找了一處稍微隱密的座位，立時便登入夢境。
Published on August 05, 2017.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