奇蹟似的相遇


「世間所有相遇，都是久別重逢。」這句話是出自白落梅的書名，「佛說，五百年的修煉，才換來今生的擦肩。」世上的緣分說到便到，就是逃，也逃不了。

那是個晴朗涼爽的週末，窗外的微風平靜地吹拂著，就如往常一般，只要誰的語文造詣足夠好，便能立馬說出二十個形容此般悠閒的詞彙，來向這荒島秋日致敬。在 Hilo 市區靠近濱海公路的地方，每週六都會有農民市集，許多自產自銷的農家都會來到這裡擺攤位，貨品琳瑯滿目，從吃的、用的、穿的、家庭擺設、飾品、手作成品及材料等……，雖稱不上應有盡有，卻都是富有特色與情感的荒島小物。

我則愛來這裡買咖啡，每次來荒島都不可免俗，要運上幾包咖啡豆回臺灣，此外，山上也有全自動咖啡機，在絕對靜謐的火山上能夠啜飲一杯道地的 Ka’u 日曬咖啡，無論是配上白天的壯闊雲海，抑或是夜晚的燦爛銀河，那都是此生足矣。我也曾在這裡買過幾件荒島花襯衫，那紋路美感與縫紉品質，真要比店面裡頭那些量產衣服好得多，價格也實惠得多。

突然之間，對街有一名亞洲面孔的女子朝著這邊熱烈揮手，短短的兩秒之間，我的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念頭，究竟這位女子是否在向我打招呼呢？隱約感覺她有些面熟，但臉盲如我卻完全想不起來究竟何處見過，甚至是否見過，又加上稍有近視的關係，橫跨馬路的距離根本無法認清五官特徵，萬一貿然打招呼卻認錯人，豈非尷尬。另外，從理性的方面想，在這荒島上如何可能存在我既認識、卻又辨認不出來的人物，於是心裡總算下定結論，她大概是認錯了，或壓根不是在向我打招呼，於是我便裝作沒見到，別過頭繼續逛市集。

「Cindy 說在市區看到你，」John 突然這麼對我說，「她說她有跟你打招呼，但是你好像沒看到她。」咦？所以一個禮拜前在市集向我打招呼的，竟確實不是認錯人，雖說尚不算熟識的好友，見面次數卻也是不少，之前到 IAA 辦公室處理荒島的出行事宜，也總照過幾次面，原來她也來到荒島出差幾週，當初僥倖逃過尷尬，這下可成了真尷尬啊……。「我想帶她去遠一點的地方走走，下個禮拜你有空嗎？一起來吧！」John 繼續問我，「當然，那有什麼問題。」有 John 這個地頭蛇當導遊，哪裡有不好的道理，其實我也很想跟 John 去一些當地人才會比較熟悉的地方，只是嘴巴答應得這麼爽快，連我自己也嚇了一跳，不知是否對於忽視 Cindy 這件事情充滿歉疚，總覺得縱使自己只是個偽荒島人，都該盡下地主之誼，起碼得當個司機才行。

於是車便呼呼駛上了 11 號公路。

緣分是如此其妙，三個臺灣人，擁有迥異的過往，卻在故鄉千里外的荒島上相遇，如今更同乘一部車，寫下這一段共享回憶。

11 號公路是這座荒島上，我最熟悉的公路之一，它承載著的是過去每一趟旅程的菁華，在狂風暴雨中造訪堅果工廠，在週年慶時到火山公園看草裙舞，它也是當年環島之旅的出發點。當窗外的景色逐漸從錯落的房屋變成茂密的叢林，再變成廣闊的草原；當眼前從六線道的高速公路，變成兩線道的鄉間道路，我知道我已踏上了舊時的探險之路，朝向當年未能駐足的風景。

兩週前的相遇，兩週後的出遊，這天共開了近兩百英里的車，與 Cindy 和 John 一起等海龜、看跳水、健行到橄欖石綠沙灘，其實風景再美，有對的人陪伴才能相得益彰，在他方遇上故鄉人，都是難以言喻的感動。

天色向晚，斜陽金黃了被海風撲倒的黃草，太平洋被染了色，懸崖上成排的風車賣力轉動著，是在向久別重逢致意呢，還是提醒即將來臨的別離？其實生命就是無數的重逢與別離，雖然每一次擦肩都需要五百年修練，用什麼姿態來面對，卻決定了會在今生刻下如何的回憶，所以，不如就敞開雙臂迎接它，像擁抱大海一樣，擁抱現在，擁抱未來。

Published on December 26, 2016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