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從第一次搭巴士到 Kona 那天開始,就對荒島的東北海岸非常嚮往,從懸崖高處經過時,可以眺望那無邊無涯的太平洋,這樣的風景與蘇花公路有點相似,卻沒那麼險峻,馳騁的巴士上偶爾仍可看見翠綠的草原。與蘇花最大的不同,荒島公路總是如此安詳,這裡的馬路與來往的車沒有急躁,一眼望去的開闊,總能讓人發自內心地平靜。
在那次之後,除了後來環島時,最後一天早晨曾開車走過那條公路,再也沒有機會仔細品嘗東北海岸線的神秘與美。那正是荒島 19 號公路。
從 Hilo 往北開上了 Wailuku 河口長長的鐵橋,代表已離開市區,寬闊的 Hilo Bay 盡收眼底,從橋上望過去,對岸是茂密的樹林,公路在不遠處消失其中,更增添了幾分神秘。地勢逐漸拉高,公路的速限也從市區的時速 35 英里提升到 55 英里,油門越踩越深,引擎聲也隨著檔位拉高而越來越沉,在來到荒島前,已不知道有多久沒有像這樣享受車的韻律,以前是青春熱血,現在更多的是緬懷,彷彿透過活塞與汽缸吼向那年少輕狂。
東北海岸沿途都是依山傍海,這裡是 Kea 山坡的東側,因為是整年迎風多雨的氣候,這裡也是荒島上林木最茂密的地區,Kea 的山體被河流切割,形成一道又一道深不見底的 V 形河谷;這裡有許多上百公尺高的瀑布,其中 Akaka 瀑布最有名,也是當年以一個純觀光的心情環島時,在東北海岸唯一停留造訪的景點。沿路上,已不知經過多少險峻的河谷出海口,公路總是從高處搭橋跨過,在這條高速公路建成以前,車輛得在林中的狹路上彎彎繞繞,費盡千辛萬苦才能「柳暗花明又一村」,高速公路帶給現代人便利與快捷的移動方式,卻也不免喪失了歷史的味道。
離開 19 號公路,我往一道河谷開下去,是 Hakalau 河口,這條小路是舊公路的一部分,如今柏油路面已破損不堪,幾乎荒廢在樹林中,巨大高聳的鐵橋從河谷上方跨過,讓這裡更顯得與世隔絕。
這天正好是週末,鐵橋下的腹地聚集了許多來踏青野餐的家庭,孩子們在河裡戲水划船,是一幅多麼幸福的畫。河邊停著一輛休旅車,旁邊坐了兩個人,那是一對老夫妻,老爺爺碩大的手正彈奏著嬌小的烏克麗麗,老奶奶則與老爺爺比肩而坐,就這樣悠然地享受午後。我沒有與他們交談,而是站在一旁靜靜地聆聽一曲又一曲道地的音樂,鐵橋上嘈雜的車行聲、孩子們在水邊玩耍的喧鬧聲、海浪一波又一波湧進河道的撞擊聲、海風灌進山谷吹上樹梢的窸窣聲,現在全都是動人的伴奏。老夫妻發現我聽得陶醉,給了我一抹專屬知音人的微笑,他們也不打算與我交談,我是這場音樂會唯一的聽眾,談話會破壞了聆聽的興致;我是他們今夏悠悠旅程的過客,像風一樣地來,就該像風一樣離去。
「生不帶來,死不帶去。」其實我們都只是人世間的過客,我們聆聽宇宙交響曲,就像聆聽老爺爺的烏克麗麗,只要靜靜的、沒有言語的就好;生命的漲落起伏,都是大自然樂章最優美的伴奏,而一曲是那樣地短,稍縱即逝,在漫長的人生旅途中,又能遇上幾位知音。
重新開上 19 號公路,遼闊的太平洋還是一如往常寧靜,但水面的光與影卻已有些許不同,來時帶上的是好奇的心,現在則是滿足賦歸。生命又何嘗不是如此。還記得幾年前的一部電影《班傑明的奇幻旅程》,如果心靈無法隨著年歲增長而得到滿足,那會是多麼巨大的遺憾。禁不起,又放不下。
Published on January 13, 2017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