紀念公園


記得剛到荒島時,總愛利用 google 地圖看看有什麼地方可以去探險,令我印象最深刻的,是一些稱為「紀念公園(memorial park)」的地方,當時對於西方文化還沒那麼清楚,總以為這又是個紀念哪一位偉人、或是某個歷史事件的公園,後來才發現原來所謂的「紀念公園」,概略地說,其實就是墓園(cemetery)。

荒島的墓園跟我們在臺灣常見的墓園不太一樣,通常就是一片漂亮的草皮,上頭立了些十字架或墓碑,前面則擺放花圈、花束或是項鍊,少數還會放上死者的生活照,其實就跟西方電影裡頭看到的大同小異。這樣的墓園看起來就像個美麗的花園,有時就坐落在住宅區當中,墓園的邊界與馬路和人行道通常只簡單以圍籬分隔,而人們也時常散步其中,相當親和。墓園在這裡所扮演的角色,純粹就是用一些標誌性的物品或紀念碑來緬懷亡者,並且結合公園的綠地與休閒機能,也怪不得會稱作紀念公園了。

談到死亡,人們常會被問到這樣的問題:「如果生命只剩下 24 小時,你會想如何渡過呢?」這是個經典的問題,也是不少經歷過相關經驗的人,認為很具啟發性的問題。許多人可能會去追逐夢想,去做生前一直想做、卻因為忙碌而不斷推遲的事,或是花光所有的積蓄大吃一頓,開始安排後事,寫遺囑、分配財產,吃一盤大聲公的蘭花干等等……。這個問題本身沒有標準答案,而以上這些都是很好的答案。

在我們的傳統社會、以及成長歷程中,死亡以不吉祥的印象存在於普世價值裡,因此人們很少去談論死亡的問題,墓園、靈骨塔等肉身死後的歸屬地,則經常被營造(或想像)成陰森之地,在這樣的氛圍之下,我們對於死亡並不是那麼熟悉,只有在年紀稍長,越來越多的親友長輩面臨死亡,我們才會感覺到死亡的距離原來這麼近。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是:即使人相信自己死後會上天堂,或是前往西方極樂世界,人還是會抗拒死亡,並不會因為相信自己死後會去到那個美好的地方,而選擇立刻啟程。換句話說,人類對於死亡的抗拒或害怕,並不是來自對於死亡的「未知」。

伊比鳩魯認為「死亡非惡」,因為死亡既無關乎生者,亦不關乎死者。事實上,如果回顧一開始提到的問題,人們的答案大致可以歸納為一句話:「壯志未酬身先死」,死亡並非全如伊比鳩魯所言於生者無關,人類抗拒死亡也不見得源自於死亡的本質,而是「預期死亡」所帶來的懊悔與痛苦。因此,思考這個問題真正重要的地方,並不是要去獲得一個確切的答案,而是在反映世人對於人生在世的輕浮。托爾斯泰曾說,世界上最令人訝異的事情,是「每個人都看到他的父母的死亡,看到他周遭的生命的死亡,但是我們卻還活得好像永遠不會死一樣。」「人類一方面活得好像永遠不會死,另一方面卻又對於死亡相當恐懼。」

這些對於生命與死亡的邏輯思考,其實在我們從小到大的教育裡是缺乏的,除了農曆七月是鬼月,中元節的時候要普渡「好兄弟」等民間信仰外,我們很少有機會去深入探討生死議題。然而在西方社會(特別是德國與法國),從小就與「死亡」這件事情相當親近,就像荒島上的「紀念公園」,死亡其實距離我們並沒有那麼遙遠,而我們則要學習使用正確的態度來看待——無論是他人或是自己的——死亡。人從出生開始,就是為了死亡而努力,既然死亡是人生的最終目標,那我們又怎能不多花點時間,去思索其中的道理,並且更珍惜人生在世的時光呢?

如果我的生命剩下最後 24 小時,我會與珍愛的人一起度過,找一個舒服安樂的草原躺著曬曬太陽,看著天空上雲朵自由自在地飄過,微風輕拂草原以及我們的臉頰,這時候什麼話都不用說,時間的流逝已經不重要,人生最後的時光要用最赤誠、最坦然的心面對,我們在這世上走一遭,也就不枉了。

Published on April 22, 2017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