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趟去波羅的海三國,我們稱之為「小組旅遊(group traveling)」,會有這個名稱,是對應於我們每個月例行的「小組健行(group hiking)」。
自從接掌研究小組的「康樂股長」以來,小組健行都是我負責張羅。這事說來也是奇妙的緣分。那年,法國宇宙學家 François Bouchet 來臺參加研討會,老師希望我們能夠盡地主之誼,帶他去爬七星山。其實當天的天氣不太好,溫度低之外山上還飄起大霧,不過 François 爬得興致高昂,一路狂飆還領先攻頂,出乎大家意料之外,雖然下山的最後一段路,已經幾乎摸黑前進,但據說 François 對於此行很滿足,自此之後,每個月一次小組健行,也變成了研究小組例行公事。
其實,這次的小組旅遊並不是由我發起的,而是詹大師剛好要去歐洲拜訪朋友,因此邀大家同行。那時候,阿聯航空飛往華沙的機票正好淡季促銷,就這樣,我們一團七個人立刻決定跟隨詹大師的腳步出發了。不過,因為大師要去荷蘭的緣故,並沒有跟我們一起搭阿聯,而是從阿姆斯特丹進出歐陸,於是乎,從臺北出發以後,我們跟大師約好直接在塔林碰面。不見,不散。
出發這一天,大家都很準時出現在機場,對於還沒有機場捷運的年代,要從臺北去桃園機場真是一件費工的事,幸好土豆一家人熱情相送,才讓我能夠在好好享用晚餐之後,悠閒地踏上旅途。報到、托運、安檢、出境,一切都如往常地流暢。出發前,詹大師一直告訴我們,阿聯是航空公司評比前三名的公司,飛機的設備很豪華,餐點與酒品很豐富,看不完的電影、玩不完的遊戲,總讓人產生無限期待,可惜當初桃園機場的跑道仍承載不了空中巴士 A380 的重量,因此臺北往返杜拜的航線仍然由波音 777-300ER 值勤。
詹大師沒告訴我們的是,一向極為準時的航空公司,還是有可能發生長時間延誤。計劃往往趕不上變化,這句話總是那麼深刻地實現。
距離預定登機時間已經超過半小時,照理說,我們現在應該坐在機艙裡等待起飛,實際上,我們仍在候機室裡盯著登機口上方的螢幕,癡癡等待著開始登機的廣播。地勤人員告知飛機發生「機械問題(mechanical problem)」,因此將延誤起飛。這「延誤」兩字,竟是一個多小時的漫長等待。
機上的紅酒不好喝,有點偏苦,口感很澀,像是便利商店買來的廉價酒品;經濟艙的座位沒有想像中寬敞,雖然比起華航,座位空間是大上許多;空姐空少的俊俏臉龐搭配阿拉伯傳統服飾,倒是令人看得心曠神怡。
許多國家的航空公司有著各自的服裝特色,例如亞航的空姐穿著伊斯蘭服飾,夏威夷航空的空服員穿著道地花襯衫;臺灣跟日本的空服員則是穿著標準的西化制服。以日本而言,應該不太可能讓空服員穿著和服來應付客艙忙碌的工作,臺灣的空姐則是曾著鳳仙裝及旗袍值勤,只不過,鳳仙裝與旗袍或許並不足以成為最能夠代表臺灣的特色服飾,不知何時能見到臺灣的航空公司,以我們原住民族的傳統服飾作為空服員值勤時的制服呢?
我向空姐尋了瓶西打來,清涼的西打總能把苦澀的紅酒死馬醫成活馬。幾杯紅酒西打下肚,睡意也逐漸湧上,畢竟折騰到了半夜兩點才起飛,用完第一頓餐也將過三點。客艙燈緩緩暗下,走道上方浮現繁星點點的夜空,這是搭上飛機一個多小時來,感到最滿意的元素。
泛黃的天光稀釋了星星,阿拉伯海的早晨,臺灣已是近午時分,十個小時的飛行時間,其實昨晚並沒有熬夜,只是預先換了時區。長時間的飛行,除了降落以外,最期待的總是發放機餐的時刻。時間是當地時區六點半,這是表定落地時間的一小時以後,我們還在超過三萬英尺的高空,下一班飛機是七點半起飛,看來恐怕要被滯留在杜拜了。
又經過了一個小時,我們終於降落在偌大的杜拜機場,只可惜此時此刻心繫下一班飛機,無心消化眼前這幅奢華的景象。一步下空橋,地勤們拿著轉機標示,往倫敦、往巴黎、往法蘭克福……,前往不同目的地的旅客被分別帶開,杜拜機場太大,如果需要跨航廈轉機,還必須搭機場內的接駁巴士才行。我們一行人,使出銳利的眼神,尋找華沙的字樣。
已忘記是誰先發現的,就像久旱逢甘霖、沙漠中找到綠洲那樣,大家興奮地全圍了過去,這時候地勤做了一件令我們所有人此生難忘的事情,那就是每個人發一張紙卡——那是隔天早上同一班飛機的登機證。是的,我們要搭的、從杜拜往華沙的飛機已經關閉艙門了。早晨七點半,是那麼精巧計算過的時間,就在我們踏上杜拜的這一刻,就注定要在這裡度過一夜。
確定要停留在杜拜一天以後,突然有很多事情得處理。首先要去航空公司櫃檯領機場住宿的單據、拿臨時簽證入境、詢問是否可領取托運行李、聯絡保險公司、換匯、租用無線網路基地台,回到飯店裡還得訂隔天從華沙到塔林的機票與車票、聯絡詹大師先去處理住宿、以及安排在杜拜的一日行程。就這樣,大家一起窩在飯店地板上分工合作,各自發揮所長,最幸運的是土豆正好有一位朋友在阿布達比工作,馬上幫我們羅列出杜拜必訪的景點與路線。
現在我們這群人,唯一面對的、也是最巨大的困難,就是大家的穿著都是以塔林接近零度的氣溫為標準,此刻的杜拜是超過三十度的大晴天,然而托運行李卻全都只能鎖在機場裡頭,等待隔天的飛機。
就這樣,一群穿著厚厚長袖與毛衣的年輕小夥子,出現在三層樓挑高的巨大水族缸前,在全世界最高的哈里發塔下,在黃昏夕照的棕梠島上看亞特蘭提斯飯店。這個因為石油產業而致富的沙漠國度,摩天大樓林立在一片黃土上,然而一切都還在成長、還在建設中。沙漠若沒有綠洲,就要蓋一座綠洲,這就是杜拜的城市寫照,而我們只是偶然見證其中的過客。
啃著手中正統的中東沙威瑪,配上冰涼鮮豔的熱帶果汁,杜拜的夜已不再那麼炎熱。其實,旅途中最有趣的事,就是遭遇層層疊疊的意外,那些自己無法掌握的際遇、靈光一閃的起心動念,意外的好事能讓人獲得額外的喜悅,意外的壞事則讓人充滿征服未來的鬥志,我想,人生亦然。生命若沒有綠洲,我們就自己蓋一座綠洲。
Published on July 01, 2017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