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安，親愛的，布拉格


我發現旅行就像人生的縮影。我們經常以為自己能夠好整以暇地面對生命的轉折，卻總是在那樣的時刻來臨時手忙腳亂。我們不斷奔跑，然後看著汗流浹背、氣喘吁吁的自己，感嘆曾經的傲氣，竟那樣愚昧而渺小。

我在霍夫堡等待快門簾落下，接著立刻扛起超過一公尺半的三腳架、朝向最近的地鐵站狂奔。從維也納開往布拉格的巴士眼看就要發車，而我們總是將時間壓縮至極限，最終換來那一身狼狽。其實我一直在思考，一個揹著四十公升登山包、扛著兇器一般攝影器材的外地人，看在當地人眼中，是否一樣可疑。總之，我將還鎖在雲台上的相機卸下，趕緊把引人注目的三腳架收折好。幸好，我們提早五分鐘抵達巴士站，不但能順利搭上車，還有一點點時間可以買巴士站裡的烤香腸，稍稍填補我們沒能吃晚餐的可憐空肚子。

正值聖誕與元旦假期，各地的住宿費都漲到不可思議的地步，為了節省開支，我們只能犧牲交通的便利。這次訂的公寓位在布拉格第四區，雖然不在市中心，卻也相去不遠。我們用僅僅 50 歐元訂到兩個晚上，算是極其幸運的。話雖如此，從巴士站前往公寓的路途上，仍然讓我們經歷了幾度周折。我們原本打算從地鐵站走到公寓，沒想到剛從地鐵站走出來，就發現旁邊是車水馬龍的高速公路，根本無法直接穿越。地鐵站外黑漆漆的，即使有地圖參考，仍然看不出哪裡可以走。無可奈何之下，我們只好放棄步行，跟隨 google 地圖的指示，到一旁的山谷中搭電車。

多走幾步路原來也沒什麼，然而此刻的我們身負十多公斤的行囊、拖著同樣十來公斤的登機箱，要在一片黑暗中走下積雪的陡峭階梯，卻是驚險萬分。步道兩旁陰森森的樹林，更增添了詭譎的氣息。我們小心翼翼地下降至山谷底部，接著從一個像是恐怖片會出現的幽暗地下道穿越鐵軌下方，才發現原來山谷中竟是別有洞天。原來山谷裡頭是密集的住宅社區，不但有不少電車路線通過，臨近還有火車站。而抬頭望去，跨越山谷的高速公路與地鐵橋樑，竟達十數層樓之高。

雖說社區比起下山那一段路顯得沒那麼陰鬱，但在這夜半時分，仍是冷清到令人背脊發寒。冷風不停襲來，除此之外，一點聲音也沒有。這裡聽不見上頭高速公路呼嘯而過的車聲，聽不見地鐵列車駛過軌道的撞擊聲，只剩下兩個人尼龍外衣不斷摩擦的沙沙聲。

電車還要等上十幾分鐘，這已是今天夜晚的末班車。好幾次電車經過時，都讓人引頸期盼，只可惜都不是我們等待的那一路。後來我們才發現，原來從我們的公寓往來市中心，直接搭電車會比起地鐵方便許多，也快捷許多。

自霍夫堡至布拉格公寓，六個小時的時間，卻讓人有種忙碌了一整天的錯覺。其實生活時常也是如此。當我們汲汲營營應付那些枝微末節的日常，讓自己看起來彷彿很忙碌，而不再擁有多餘的精力去追逐所謂的夢想，事實上，我們並沒有停滯不前的理由。有時候，我們該靜下心來消化那些積累的困頓，有時候我們其實已經走在夢想的路上。

曾經夜夜在夢裡嚮往的美麗城市，今晚，讓我在這裡做一個美麗的夢。晚安，親愛的，布拉格。

Published on September 29, 2018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