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界上第一座國家公園是美國的黃石國家公園,它的成立已是距今超過一百年的歷史了,而荒島上也有一座國家公園,那就是火山女神 Pele 的家——荒島火山國家公園,如今也已是百歲「園瑞」。就像百貨公司的週年慶一樣,會有許多折扣與活動,火山公園每年的「週年慶」也都有安排許多民俗表演與傳統部落的體驗活動,同時週年慶期間免門票入園。
我走到 Hilo 的公車站等待前往火山公園的巴士,這已是我繼上一次去西岸的 Kona 之後,第二次搭荒島巴士。剛來荒島的時候,我便到巴士站跟服務臺索取了所有路線的地圖。在荒島,家家戶戶都有私家車是稀鬆平常的,加上人口也並不多的關係,公共運輸自然也就不發達,而那些自己沒有車、必須搭巴士移動的人,多屬於社經地位比較弱勢的族群,也因此,巴士普遍帶給人的印象總存在著許多偏見。當服務員聽到我要路線圖的時候,先是瞠目結舌地愣住幾秒鐘,然後從她的記憶(以及抽屜)深處搜尋那些塵封已久的文件。也許服務員一眼就認定我是遊客,也或許打從她開始上班到現在,從來沒有人對她提出這樣的需求吧!
巴士沿著 11 號公路往南開,窗外原本密集的房子漸漸變成茂盛的樹,再漸漸變成黑色的火山岩與低矮的草叢。搭乘巴士遠行總是令人興奮的,但這與自己開車的興奮是截然不同的。開車的時候是孤獨的,思緒總是朝向自己的內心,外在的景物扮演衝擊自我的元素,往意識的最深處沉澱;而搭巴士則是觀看與學習的過程,從高處俯瞰車外的風景,然後單純將經驗到的事物記錄到腦海裡。會有這樣層次的差異,我想是由於自己與自然界的互動,多了巴士這一層無法操之在己的隔閡吧。
比起 Kona,火山公園的距離近多了,從 Hilo 出發只需要四十分鐘就能夠到達。遊客中心是一個簡陋的小木屋,裡頭展示了一些關於火山的科學知識和產物,而遊客中心旁的大草坪,則是有許多活動攤位,用芭蕉和芙蓉葉製做草裙,用貝殼、羽毛和緬梔花串成花圈,用椰子葉編織手環,還有許多傳統的手作與飲食,真是令人目不暇給。草坪的邊緣搭起一個小小的舞臺,主持人正站在上頭宣布,由當地的原住民小學生帶來荒島草裙舞(又稱「呼拉舞」)的表演。
還記得來荒島以前,對荒島總有許多想像,例如街上充滿熱情洋溢的男男女女,每個人不停地喊著 Aloha 向彼此打招呼,男的留著性感鬍渣披上花襯衫,女的則帶著花圈穿著比基尼,陽光下的沙灘上曬滿古銅色皮膚的健美軀體……,剛到荒島的時候,看到這裡一片荒蕪冷清的景象,與那想像的落差還真是不小。
這是第一次觀賞荒島草裙舞,道地的波里尼西亞草裙舞,也是與以往想像的有所落差。說到草裙舞女郎時,我們總會自然地連結到苗條的白人女孩,穿著鮮豔華麗的比基尼與現代草裙,而會有這樣的想像源自於荒島觀光化以後,西方社會那一套審美標準傳了進來,又經過商人的操作與行銷,變成了流傳世人心中的印象。最近讀到同是橘子園學長何敬堯的〈舌尖上的佛蒙特州〉這篇文章,裡頭探討我們對於「佛蒙特咖哩」的印象,與他到佛蒙特駐村寫作時在當地吃到的咖哩大為不同,經過一連串的調查才發現那鮮為人知的因果關係。我們印象中的荒島草裙舞,就像甜美溫和的佛蒙特咖哩一樣,並非承載這個名稱最原始的樣貌,而是為了符合廣大市場需求所被創造出來的商品,至於草裙舞背後的因果關係,卻又在時間漫長的推演之下,變得更為複雜了。
荒島草裙舞最原始的意涵是在講述古老的故事及神話,因此,它本身就是一種語言、一種宗教活動,而非單純的娛樂表演,在西方文明進入荒島以前,只有受到酋長認證的頂尖舞者才能夠在慶典中獻舞給眾神,這是恭敬與嚴肅的儀式;而現代的草裙舞則是商業模式的一環,舞者以歡愉的心情跳舞迎接外地來的旅人,或是對浪漫愛情與生活的歌頌,這些都已遠遠與它最初的意義不同。所以,若將「草裙舞」的意義限縮在它最原始的意涵,那麼荒島平常還真的沒有草裙舞呢!
草裙舞在荒島的近代歷史中也曾經歷過一段被壓抑的歲月,當西方的教育觀念傳入並衝擊荒島的傳統社會時,跳草裙舞曾經被認為是沒有出息的消遣,幸好在許多人用盡一生的努力之下,這項荒島千百年來的儀式得以被重視並保留下來,也才能讓我們在今日用景仰的心情來參與火山公園的慶典。如今這些荒島的孩子們,能夠用祖先傳承下來的語言,來傳遞祖先的故事和對於這塊土地的信仰,與百年前相比,意義又更加豐富了。
漫步在煙霧繚繞的火山口旁,濃濃的硫磺味讓火山的神話又離得更近了。在過去,人們用儀式來頌揚大自然的遼闊與神秘,現代人則用「國家公園」這個概念來規範世人,教導大家尊敬大自然。今天在這裡,我有幸看到兩者的結合,傳統與現代、荒島與外來文化交融甜美的成果。
Published on March 13, 2017.
註:〈舌尖上的佛蒙特州〉一文收錄於何敬堯與陳育萱合著的《佛蒙特沒有咖哩》,據作者文末註記所述,此一書名的來源為陳又津為永井荷風《美利堅物語》一書所寫的同名導讀。